书评一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阳光女孩和粉丝妈妈

           ----读郭爱凤、傅楚楚《我就在你身边》亲子家书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马瑞芳

读《我就在你身边----一位母亲与留学巴黎女儿的亲子家书》，倍感亲切。因为60后郭爱凤是好友或“小友”，更因为我曾感同身受，十年前经历“女行万里母担忧”。已取得硕士学位的女儿被一家欧洲名校选中，资助她再读个金融学位。于是我有了视频通话、ＭＳＮ。一年半中除女儿回国，我每天看欧洲天气预报、每晚十一点等女儿上线。我的研究生发现导师上ＱＱ，“亲子热线”又变午夜课堂。

爱凤是中国新闻名专栏《周末人物》编辑，新闻界闻人。我原以为爱凤对楚楚会居高临下指点、无微不至操控。结果惊讶而愉快地发现：完全不是！

这亲子家书才特别有趣、极其好玩、有意思、有意义！

楚楚离开母亲怀抱，想的是“不再寄父母篱下，心底在欢呼雀跃。山高皇帝远，我决定以后做什么事，我只听我自己的安排。……在做了二十多年乖乖女之后，我开始架空父母的权威，不再让他们替我拿主意。” 楚楚总向妈妈叙述她在做什么，不问妈妈该怎么做？“这种感觉好极了。”做妈妈的居然不以为忤，亦步亦趋跟在女儿思路后边，随声附和、补充发挥，像竞技场上站脚助威，明星台下粉丝呐喊。

假如楚楚是“垮掉的一代”，拿着父母多年积蓄在国外疯玩，连“镀金”都不好好镀，如此“母女定位”岂不糟矣？幸好，楚楚是个有教养、有品位、有独立思想和理想追求的阳光女孩！

我们看看她在花都巴黎“自作主张”干了些什么：

申请到很难通过的居里夫人母校、六百年历史的索邦大学；

选萨特做论文，无意中“落”到最严苛的教授手里，和心肠又硬、逻辑又奇怪的“魔鬼的辩护人”打交道；

参加语言考试，路过先贤祠，说“维克多（雨果），保祐我考试通过吧！”傻里傻气把作家当神拜；

一边赶着听各种课程，一边观察描绘一个个性格各异的教授风采；

巴黎多雨，正好收起玩心，窝在“家”里，看五百多页《法国古典戏剧理论》，体味戏剧作家如何制定规则又如何突破套路；

“备考的脚步在飞”，临渴掘井，跑图书馆，紧急时刻潜力迸发；

搬到浮日广场，看巴黎圣母院夜色，漫步萨特住过的街区，或到他常去的花神咖啡馆和丽普餐厅坐坐，或到萨特墓边静思；

淘来缪塞的《四夜组曲》朗诵带在夜晚倾听，体味缪斯女神如何循循善诱法国诗人歌颂春天；

去巴黎的莎士比亚书店逛，发现“有一种美德穿越时空”；

在教授邀请下参加翻译法国剧作，与会的都是专业重量级，自己是“场上唯一的年轻人”，发言“不讲理论不说术语，只是陈述自己在翻译中遇到的困难”，结果连剧作家本人都引起兴趣，参与讨论；

假日或在法国文化里“自然熏陶”，或偶然发现“罗马斗兽场的小黑猫，霸气外露，它是不是以为自己是一头狮子？”

愿意呈现生活中的美好，做个滤网，过滤掉渣滓，呈上精华；

“要对自己的事负责，是来到法国学到的重要一课”；…….

法国文曲星雨果说过很有哲理的话：“青春都被青年人浪费了。”

楚楚在雨果故乡奋斗，却不曾虚度年华。她学习、思考、磨练。就像亲子家书的小标题，《当第一次离家的时候》，做《漂在国外的蚁族》，《好心态才有好生活》，《有一间“自己的房间”》，《只要把心安顿好》，《这是一种精神的成长》。终于“度过了抑郁的青春期，人仿佛由一株喜阴孱弱的花进化成了向阳挺阔的绿叶植物，我开始喜欢夏天和阳光，喜欢外面的世界。”

既然是母女家书，自然有浓浓母女情，有关爱，有私语，更像文友一样鼓励、交流；有“代沟”吗？那就倾听、切磋，多理解，多沟通。不是一家人，不进一家门，母女都采用知识女性的人文视角，文笔自由灵动，如涓涓细流，如心灵琴弦，格调高雅，文字清新。

可怜天下父母心，有多少父母把子女捧在手心，怕他们饥了、寒了，没钱了？巴不得替他们搏击人生风风雨雨，迈过征途沟沟坎坎？巴不得给子女挡风遮雨、铺路架桥、递饭喂水？爱凤关心女儿的冷暖、女儿的安全，尤其关心女儿选择研究萨特，能不能变成面包、牛奶？

85后的楚楚现在是商务印书馆法语编辑，有块业界为之垂涎的精美“面包”，像法国人夹在胳膊底下匆匆赶路、百吃不厌的“长棍面包”。

“当看到孩子迈出坚定的成长之步时，为人父母所有的付出，就都有了真正的意义。”爱凤如是说。　

　　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2013-12-17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于山东大学

书评二

纠结与盛开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陈静

这是一本“85后”的巴黎留学散记。

这是一本以通信方式呈现的母女亲情、成长的记录。

这是一本报纸专栏文章的结集（《大众日报》副刊专栏“两地书·亲子家书”，2009年11月至2012年7月，共62封信）。

这本书，文字清新轻松又颇有见地，是很不错的读物。

……

上述定位，均如书名本身——《我就在你身边》，只是表达了书的表层特质，与诸多同类书相比，这本书却是特别的，特别在那些文字背后的东西。

城市中长大，父母工作稳定，家庭条件不错，大学毕业后出国留学，1980年代出生的中国年轻人，有此种经历的不在少数。而他们的父母，大多出身普通家庭，经过了艰苦的自我奋斗，才获得今天的地位与生活。时代、境遇的差异，使两代人在价值观念、人生取向上存在着天然的落差。这本书，即在一定程度上诠释了这种落差。

这是一位慈爱而知性的母亲。她尽量克制住了大多数中国母亲对子女无微不至的衣食关心，转而尽力与女儿的内心世界交流，如女儿喜欢听台湾歌手罗思容的《藤缠树》“似乎能看见暗夜里一棵暖树绽开出洁白的香花”，母亲便专门从网上了解罗思容，“很喜欢她歌谣中那种即兴的、自由的咏叹气息……一棵树的成长，一枝花的绽放，在她眼里都是一种庄严、一种神圣，一种欢喜。”丰富的人生体验与知识储备，让母亲的此类体悟颇富韵味。但让人感兴趣的还不是这些，而是母女对话的态度。女儿率真、自然，她谈文化多元、身份认同、同性恋、种族歧视、留学艰辛、咖啡搭讪、前途困惑……，不少话题都是敏感区域。每到此时，母亲的态度就十分微妙，她小心翼翼，斟词酌句，既要跟上女儿的节奏，还要在字里行间透露出规劝和教诲，有时甚至要愣一下，想半天。最好玩的还是那些“鸡同鸭讲”的篇章，女儿表达的东西，母亲其实并不认同，甚至并未完全理解，对读这些文字，两代人的影像格外生动鲜活。

这本书的最后，特意附上了父亲的一篇文字，寓示三口之家，美好而完满，可谓匠心独运。在这里，落差又有趣地出现了。女儿成长的过程中，总有各种事情让父母纠结，母亲在纠结过后一般都会表示接纳与理解，父亲就不那么容易。他说：“实话实说，我对做妈妈的许多想法、做法并不认同。我感觉妈妈太过迁就女儿，自己的主见太少，更缺乏强力引导”；“我对女儿的人生有过强硬干预，有成功的，也有失败的”。看得出，父亲并没有完全接纳女儿的一切，但他没有回避隔阂，而试图追溯过往，弄清原因，“我一直搞不清我在女儿心目中的形象……我说说我对我的父亲的印象”（附录1）这位父亲做了所有父亲都会做的：对女儿的着意培养与用心引导；更做了少数父亲才会做的：对自己的不断反思。中国文化中，慈母严父的模型让母亲会更易于接纳儿女的一切，父亲则较为困难；孝文化的传统因袭又使得上一代很难向下一代敞开自我，特别是父亲。以此来看，这位父亲的反思就显得尤为意味深长。

然后，我要谈谈女儿。一个多么可爱的姑娘！我忍不住要为之喝彩，因为她的无比真实与真诚。她说：“父母和孩子之间，生来就存在着不平等。……父母的过往，不会在我们的生命里留下痕迹。然则，我们的过往，正是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。”（附录3）这本书最初吸引我的就是这段话。在陌生的国度里，在吃，穿、住、行、学的诸种体验中，女儿充分感受自我，寻找自我，反思自我，这一过程中，女儿在身体、才能、见识、人格完整等方面，自己培养着自己，她并不太顾及上辈人特别看重的那些价值取向，而更在乎自己内在的完成程度，也因此，女儿显得温和、开放、对生活充满着好奇。我以为，在巴黎的三年中，女儿将自我变成了自己最佳的创造品，这使整部书作不再是一本简单的生活散记，而散发出一股新鲜的精神魅力，呈现出一个逐渐盛开的“个体”。

这本书是温情的，因为母亲那些充满思念的文字。这本书是生动的，因为女儿描述各种细节的能力。这本书更是有趣的，因为行文中折射出的两代人之间的落差。我愿意将这本书视作今天两代人关系的缩影。半个世纪前，著名翻译家傅雷与他远在海外的儿子傅聪通信，后结集为《傅雷家书》，家书的主导方是父亲，信中充满着傅雷对儿子的殷切期望与谆谆教诲，也因此，傅雷的挚友楼适夷称其为“教子书”（《傅雷家书·序》）。与之相比，这本母女两地书显然另有一番面貌，书的作者排名虽是妈妈在前，女儿在后，但内容，显然是女儿主导、母亲呼应。不可否认，两代人之间的关系正在逐渐发生变化。这种变化到底该如何评价，尚需推到一个更远更广阔的历史空间中进行。而可以肯定的是，阅读此书的人既会理解父母的纠结，更会乐见女儿的“盛开”。它潜藏的含义或许是：今天乃至以后，两代人之间还会在各种问题上纠结，但，那又怎样呢？就如书中母女俩的美丽文字一样，纠结的自可纠结，盛开的就让它自然盛开。